这话终于换来商逢景略带赏识的目光,“当初陆怀章坚持亲自教导,女娘家的规矩是一点没学到,甚至还没有我们桐儿乖巧。”
陆桐绷直的嘴唇勾起了一丝弧度。她带着羞色看了看商逢景,目光又转向陆芷,却见长姐秀眉轻蹙,似是出神。
“东市里的姑娘?二妹怎会结交那样的人?”
陆芷念念有词。
陆桐想了想方才昭玄寺门口,陆蔓送别两位女娘的画面,回忆说,“听她们的对话,那姑娘好像是小果儿的姐姐,就是前些日子被火烧死在禅院的那个小奴。”
此言一出,陆芷大惊,“此话当真?”
陆桐不明所以,“长姐,可是有什么问题?”
商逢景一眼看透陆芷的反应,心知此事有蹊跷,怕是和戴家脱不了干系。
乱葬岗一事爆出,豫章王府拿那死去的小奴当借口,铁了心要查,搞得建康人人自危,生怕牵连出自家的罪孽,惹祸上身。
可这哪里是查得清楚的?真要追究起来,世家就没有人是干净的。
商逢景语气平静,建议陆芷道,“隔几日不就是端午宴会了吗,届时你请陆蔓来,当面问个清楚不就行了。”
这倒确实是个法子,只是……“早几年王妃还在陆府,惯常不出席戴家宴会,这一次,她会来吗?”
商逢景教她,“从前那是有陆府给她担着,她可以任性妄为,如今她已是王府的女郎,若不应邀,岂不是摆明了和戴家不对付?你亲自去下请帖,当面送到她的手上。她若不近人情,以后定有她的闲话受。”
陆芷这才勉强放心。
戴家虽浑,但陆芷嫁的戴家大郎倒是个脾性温柔的,对她言听计从。这些年,陆芷帮衬着戴陵,步步高升,又育有一子,在戴家也算说得上话的。定夺端午宴会这事,还算好办。
“如今风口浪尖,纪家百年功勋,弹指一挥间落得这种下场。芷儿,可千万要独善其身啊。”
商逢景又与陆芷感叹了几句闲话,才扶着陆桐上马离去。
君心似水(三)
戴府位于建康城中央,最显赫的位置。原本是李氏先祖在城中的行馆,后来辗转多人,前些年被戴家以黄金三万两买下。
人一旦发了财,便会开始追求精神上的风雅,于是戴家在寸土寸金的建康城心,愣是复刻出了一副烟雨山居图。旁的宾客捡着好话夸,夸得戴老爷子笑得气都喘不过来。
陆蔓恶心得嘴角直抽抽,心里狂骂暴发户!
在知道了戴府开立钱庄敛财的行径之后,她对这家人实在谈不上尊敬。
戴府家大业大,子嗣众多,叔伯子弟,皆都出门迎客;
成群站在府门前,仆从前呼后拥,端着琳琅满目的赠礼。
陆蔓只带了幼桃一个,赠礼也只有玉如意一件。她留心观察着,缓步穿过人群,被围观宾客小声讥讽了一番。
但她不在乎。她今天来戴府的目的只有一个:查清楚陈生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,钱庄到底是何人所有。
走进厅堂,视线被金碧辉煌的陈设照亮。
这戴府如纪子莹所说,确然就是个销金窟,四壁是整块无价白玉,摆饰都是见也没见过的奇珍异宝。
陆蔓从昭玄寺赶来,风尘仆仆的,身上还裹着灰尘。t禅院没有制备华袍,她穿着寻常查案的罗裙便来赴宴,绛紫色的裙摆还留着褪色的血焐,被搓洗得发白。
周围宾客的目光有些异样,陆蔓没有想那么多,径直落座。
便听座下有贵女实在不忿,忍不住同身边姐妹嚼舌根,“要我说,做人不能没良心,瞧瞧他们那些手段?把人家纪家的一切都抢走了,那不是要人家的命吗。”
外人可不管陆蔓对李挽的真实意图,只道两人蛇鼠一窝。李挽在建康的风评奇差无比,自然连累陆蔓受人指摘。
加之眼下,李挽扳倒纪家,哪怕占理,但机关算尽、手段狠绝,也难免招人口舌。
身边姐妹帮腔道,“一点余地都不留,还摄政呢,哪有大梁风骨!”
“这两夫妻,蛇蝎心肠,真是坏到骨子里。”
有人恨恨向陆蔓瞪来,一双圆溜溜的眼儿,挡在刘海后,看上去与豫章王府结过不小的梁子。
周围雍容华贵,衣香鬓影,连讥笑声都是矜娇玉贵的。陆蔓穷酸落魄坐在其中,脑海里浮现出东市所见的疾苦,只觉得无比恶心,心里一阵一阵涌着酸水,没有丝毫力气去分辨谁比谁更清白。
人心总是偏向弱者,对于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看客,豫章王府不做是错,做了是错,不管做什么,都有人不满。
她只当耳边风,左耳进右耳出,全部精力都用来观察周遭可疑之处;
目光一位一位、仔细观察着戴家子弟,甚至连几位戴家女娘都没放过。
但很可惜,单凭观察,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。
片刻后,进来一人,打断大家的窃窃私语,“家主敬仰豫章王夫妇,本已收拾妥当,听说王妃肯赏脸赴宴,又折返回去备礼。还请诸位稍安勿躁,饮茶歇息片刻。”
这人该是在戴府能说上话,宾客见主家如此礼重豫章王府,也不好再多说什么,自觉的停下了抱怨。
又听有人笑着寒暄,“有劳陈生了。”
瞬间,陆蔓抬起头。
陈生?
难道这位就是陈生?
她向不远处的郎君看去。却见其人身材匀称,并不如当日隔着屏风所见的那样形销骨立。声音也是寻常的,并不是当日的阴鸷音色。
哪哪都不像,陆蔓越看越狐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