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梁都知道李挽不可一世,狂傲得无法无天。但他真正这样当众撕破脸,还是头一次。
厅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,就连李挽气闷的呼吸起伏,似乎都挺得一清二楚。他仍然云淡风轻的在席案上端坐着,只是步步紧逼的模样,比往常都要可怕。
唯一不怕的,可能只有陆蔓了。她不怵李挽,她只是想不明白李挽到底要做什么,心里狐疑又愤恨。戴陶瞧见陆蔓气定神闲的模样,意味深长的冷笑一t声,不再回应李挽,反倒颇为感慨的评论了一句,“王妃该是个人才。”不提陆蔓还好,一提陆蔓,李挽顿生一股无名怒火,更加炸毛,
“督主有功夫关心本王的夫人,倒不如关心关心戴家!城南渔市,城西米市,本王瞧着,也是许久没人过问了!”这话戴陶真不敢接了。全大梁心照不宣,这两处就是戴家敛财的地方,李挽要动这两处,相当于断了戴府最大的摇钱树。
戴陶的脸色当即难看,一脚踹在陈生背上。
陈生自然明白主子的授意,自觉扑倒李挽跟前,涕泗横流的揽下罪责,
“哎呀,王爷息怒,王爷息怒。王爷真是冤枉我家主子了,钱庄一事,家主确认不知情,都是我一人所为。”
替罪羊心甘情愿领罚,就算知道背后另有其人,也难问罪。戴家这事与当初纪家起义类似,想动世家大族,最难的症结便在于此。
陆蔓悄悄去看李挽的意思,见对方双唇紧绷成一条直线,正思索着如何继续发难。
却见堂外仆从恭恭敬敬迎进戴陵和陆芷。
戴公年岁大,近几年已经退居二线,一干府务皆不参与,像端午宴会一类的,都由戴陵夫妇操持。
夫妻二人落座之后,环顾宾客,便宣开宴。
戴陵将跪在地上的陈生请起,“经营钱庄又没触犯大梁律法,都是正经营生。王爷若是好心询问,我们自当知无不言,若是有意盘查,那也不是王爷一人说了算的?”
戴陵一直活在象牙塔里,做他的清官,对戴陶和陈生做的好事一概不知。
陈生和戴陶对视一眼,趁着戴陵还不明不白,赶紧招呼着开宴,将此事翻篇。
“诸位久等。府里备了歌舞,稍后呈上。诸位不如吃些糕点,这是番邦进贡的葡萄酒,只此两盅,诸位尝个鲜。”
陈生招呼身边的婢子,
“快去给王爷上酒。”
陆蔓随意看了一眼。见那婢子垂着头,一袭浅碧色束腰长裙,乌发斜挽成髻,簪了支碧玉簪子。晃眼看去,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。
她不禁留了个心眼,注视着小女娘一步一步走进,直到秀容近在眼前。
桃腮葡萄眼,居然是叶蕊!
陆蔓难以置信的看看她,又看看陈生。
所以,叶蕊的恩客,真的是陈生?
悬在心中的剑终于还是落下。那天同叶蕊说起东市钱庄,陆蔓便隐约觉得叶蕊反应古怪。只是没想到,世界竟会如此巧合。
君心似水(四)
叶蕊一双葡萄眼里盈满泪,低垂小脸瞥了一眼陆蔓,又很快垂了下去,浑身写满绝望。付出全部真心的恩客,正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她,命令她往别的儿郎身上贴。
陆蔓思绪翻飞,盯着叶蕊出神。
反倒是李挽坐不住了,弯折手臂将美人挡在身侧,冲着陆蔓恼羞成怒的训了一句,“你在想什么!”
陆蔓瞥他一眼,“没想什么。”
李挽不知道她和叶蕊的关系。
她其实是在想,查获陈氏钱庄之后,她在叶蕊面前说的关于陈生和门客的坏话。叶蕊当时应该已经认出来了吧,这一切都经恩客之手而为。那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赴宴的呢?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,被陈生指派来服侍李挽的呢?
陆蔓再次看向叶蕊,小女娘藏在李挽身侧,李挽几乎整个背对着她,将她挡住,陆蔓看不清她的神态,只觉得她好像快碎了。
陈生腆着笑,隔着席案询问道,“王爷怎么不喝?可是蕊儿伺候得不好?”
陆蔓看不得叶蕊受欺负,柔柔向她招手,“小娘子,你来我这儿,帮我布菜。”
叶蕊眼中霎时涌上酸泪。她感激的朝陆蔓点点头,正要绕过去,却被陈生打断,“那怎么行。石头,你去帮王妃布菜。”
陈生轻点身后。一位小生站了出来,面颊敷了白粉,嘴唇点了口脂,身材有种不合常理的结实。
陆蔓实在是觉得离谱,她和李挽正经夫妻在这儿坐着呢,这人也忒放肆了吧。难得李挽和她想法一致,两人对视一眼,都有些无语。
又见其他宾客案边不乏随侍的姬妾男宠,有些还备了丹药,就着美酒狂饮。看来纪子莹说的是真的,戴府宴会,真是一等一的受罪。
戴陶惯爱这样放纵。戴陵和陆芷有心规劝,但戴陶经营生意、人脉比夫妻两广,宴席上请来的大多是戴陶的亲旧,他们到底也不能拿戴陶如何。
叶蕊和石头踯躅不敢动,一时间,气氛尴尬到了极点。
这时,商嫣从偏远的角落里站出来,提议道,
“端午佳节,和乐安康才好。小女略通舞艺,不如由小女献舞一曲,给诸位宾客助兴。”
商嫣声音温婉得体,叫人听着舒服,戴陵和陆芷笑着应允下来。
很快,商嫣换了一身月白纱衣,银铃缠腰,莲足轻踏,袅袅走到堂中央。
随着奏乐响起,香烟缭绕,便见佳人飞袂拂云雨,婉如游龙举。
商嫣舞姿确实一绝,美而不妖,媚而不俗,举手投足间,还有三分干练色彩。陆蔓一手托腮,一手支颐,渐渐看得入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