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心!”
眼看凸起的眼球就要她的碰到额头,手臂突然被人扶住。
回头看去,薛望清担忧的模样映入眼帘。少年眼眸清澈得惊人,足以洗涤周遭一切血腥。
陆蔓虚弱的摸了摸额角,推开他,“站远些,当心染病。”
薛望清却反手将她握得更紧,“我和王妃一起。”
陆蔓没再勉强。一种复杂的心绪涌上心间,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和命运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,好像每次薛望清都会来帮她,好像每次来帮她的,都是他。
薛望清很快捂好口鼻、裹好手足,开始搬运尸体。
他本就是行武之人,对陆蔓来说重如泰山的尸体,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。陆蔓便也知趣,没有上赶着帮倒忙,走在前面挑拣染病的尸体,让薛望清跟在后面搬运整理。
两人是世上最默契一对璧人,就如之前无数次合作一样,很快心意相通,心流无声的在两人间涌动。
陆蔓的工作相对轻松。薛望清为了加快速度,不自觉的将行武招式用来对付死尸,或见他以轻功腾挪,或见他以剑鞘勾挪,姿态甚是滑稽。看着看着,陆蔓心里漫开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“让薛郎把一身武艺浪费在这种地方,实在是大材小用了。你家规极好,不应该为我破例的。”
陆蔓掏出绢帕,为薛望清擦拭额头的汗渍,对上一双澄澈眼眸时,少年郎肉眼可见的愣了片刻。
“姑母那天的话,我向王妃道歉。”
薛望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,
“姑母不能代表我的心意。那天,我想说的意思是,王妃就是我的天理,我……我今天也不叫破例。”
其实,陆蔓没有想到那天的事情,她单纯是觉得麻烦了薛望清,心里感觉抱歉。薛望清这样一说,倒让她回忆起那天薛太后阻拦的种种,心里更加愧疚。
薛太后的心思她明白,她没有任何身份要求薛望清等自己,也没有任何理由拖累薛望清。
陆蔓停下手中的动作,欲言又止道,“其实,浴佛节那天,我便想同你讲……”
话未出口,薛望清却打断了她,
“不用解释,王妃,是我对不起你,是我没有能力好好待你。”
他从来不需要她解释,他只觉得给予王妃的不够,完全不够,他只觉得亏欠。
“如果这里不是大梁就好了,如果我能说了算就好了,这样王妃就不会为这些血腥残暴的事情所扰,也不用奔波劳碌了。”
陆蔓眼眶微热,薛望清最是心疼她,最是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她展臂想要拥抱少年郎,奈何他们彼此都手染污泥、满身鲜血,只能作罢,回之以宽慰的笑意。
他能明白她的苦心,她也知道他的不易,还有什么艰难的呢?其余的话自然也不必多说了。
虽然陆蔓和薛望清极力挽救,但乱葬岗的瘟疫还是不可抑制的在建康蔓延开来。
走在街上,听见不是热闹的叫卖,而是此起彼伏的咳嗽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萧条到了极点。
比这更可怕的,是摄政王一意孤行,按下瘟疫不治,甚至放任乱葬岗不管。
陆蔓回过一次王府,府门外被闹事百姓围得水泄不通,好些个头发花白的肱骨t之臣跪在庭院前,请求摄政王治理疫病。
可那大权在握的人,却斜倚在矮榻上,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,嘴里念念叨叨,同刀鹊说着义牛云云。
这一次,陆蔓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同他争吵。她知道,说不通的,他们早就无话可说。
她住在昭玄寺禅院,薛望清也搬了进来,两人几乎扑在乱葬岗里,从早到晚清理染病的尸体。可疫病传播极快,染病的尸体丝毫不见少,还越来越多,放眼望去,铺天盖地,让人从心底里生出绝望。
为此,陆蔓没少哭过。她不明白,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以这样渺小,好像李挽一句话就足以覆灭她的一切努力。
大梁的命数滚滚而来,她就像一粒沙尘,螳臂当车,根本阻挡不了。
红尘滚滚(二)
疫病传播迅速,李挽知道陆蔓不会听自己的话,日日遣幼桃来请陆蔓回府。
幼桃没有那么大的胸怀,只想着娘子能安然待在府里,每次来必定要哭花一张小脸。
一开始,陆蔓还让幼桃带话给李挽,说“颁令处理乱葬岗之后,便会回府”;后来,见李挽无动于衷,便也不了了之。
这天,陆蔓将送走幼桃,慧通小师傅急急忙忙从禅院跑来。
“王妃,薛二郎从别院回来,就一直在咳嗽,您快回去瞧瞧他吧。”
陆蔓心里咯噔一声,不顾一切往昭玄寺狂奔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直到禅房里,被压抑得极低的咳嗽声,将她拉回现实。
这段时间,陆蔓听过无数咳嗽声,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。但她从来没有想过,磨难也会落在薛望清身上。从来没想过,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。
陆蔓停在门边,人影映照在窗户上,素日里挺拔如青松的少年郎,被病痛压弯了腰。
透过门缝,她看见薛望清坐在灯下,聚精会神的做着什么,过了许久,才注意到陆蔓的存在,抬头看来。
四目相对的一瞬间,两人红了眼眶。
薛望清喉头上下滚动着,拼命忍下咳嗽,手里无措的拨弄着娇花,陆蔓才看清,原来他在做花环。
”上次,我瞧着王妃,王妃挺喜欢的。端午节没来得及,我便想……”
他向陆蔓解释,说着说着,实在忍不住,躬下腰猛烈得咳嗽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