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太后娘娘世俗未了,机缘未至,还请稍安勿躁。”
薛岚闻言,举刀的手僵在空中。
抬眼看去,是元通大师下山来迎宾客,一身佛袍立在晨雾散开的山道上,面色不茍言笑。
见状,有朝臣跟着去劝慰,
“心诚则灵。太后娘娘若是心中难安,捐银上香,定能告解苦难。”
薛岚撇了眼李挽。自始至终,这人冷冰冰的站在几步开外,袖手旁观,没有丝毫阻拦的意图。她原也不是真心想出家,再闹下去场面必定不好看,便也就就驴下坡,哀叹一声,“爱卿这话倒是在理。”
她走近李挽,找补似的看向李挽,一双眼儿还蒙着泪,温柔小意,“既然机缘未至,本宫仅此便供奉万担米粮,以告亡灵。皇弟觉得可好?”
然而李挽全然看不见她的面容,心里头只想到了出使北国、与虞王谈判的时候,北国费尽周折想要得到大梁的万担米粮,那几乎是他们军队一年所需。
而如今,薛岚居然说捐便捐了,还是为了李暄这样一个叛徒。
建康宫行事,真是越发无度。
李挽唇角抽了抽,正要开口,忽觉有冰凉的目光从身后看来。脊背一凉,他回身去,见陆蔓正站在马车边,悲喜难辨的看着他。
遭了,她定然都瞧见了!瞧见了薛岚和他拉拉扯扯。
李挽大袖一挥,几步上前,“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无需多言。”陆蔓却只是平静转身,
很显然,她还在生气。
但不知为何而气。也不知她来多久了,也不靠近,也不阻止,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和薛岚拉扯。这实在是太奇怪了!李挽心中莫名慌得很。
商嫣伴在陆蔓身侧,瞧见两人的反应,面色忧愁的与魏清对视一眼,提议道,“王妃,傩戏快开始了,我们赶紧上山吧。”
魏清和表妹有几分默契,当即笑着迎了上去,“李挽到的早,已然帮蔓妹妹打点好一切。这是他请的脚夫,蔓妹妹请上坐。”
说着,他领着方才寻到的两名农夫,抬着一张粗木坐席来到陆蔓身后。
李挽一眨不眨的观察陆蔓的反应,目光粘在她的眉目间,紧张得捏紧了拳头。虽然嘴里对魏清的做法嗤之以鼻,但他还是和魏清跑遍了大半个村庄,花大价钱雇来这两个脚夫。
紧张得来,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。陆蔓该是不会领情的。
这个想法刚一升起,哪知,视线里那小女娘似是看了他一眼,盈盈点了点头,然后坐上了车辇。
她这是……接受了?
她不生气了吗?
李挽一步上前,挥开献殷勤的魏清,上上下下、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坐席,甚至上手握住把杆,似是想自己抬陆蔓上山。
“你撒开,我怕颠。”陆蔓拍开他,语气仍是冷冰冰的。
但能说话就好,愿意搭理他就好。李挽勾勾嘴唇,伴在左右,往山上而去。
一路上,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李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,在魏清面前那么多委屈,到了正主面前,一句都说不出,哪怕心里纵着陆蔓有十分,表现出来的也只有一分。在闹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之前,他向来是做不出敷衍哄人的事。
陆蔓好似也不在意,时而望望蓝天,时而看看山林,不知在想什么,有些心事重重。轿辇晃得她腰肢绵软,手臂紧紧扣在栏杆上,似有些警惕。
直到视线里蹿起的篝火,将陆蔓的思绪拉回。
傩戏已经开始。头戴面具、脚踩高跷的十二尊神,在戏子整齐的簇拥下,绕着篝火缓行,手中是色泽明艳的彩带索扇,口中唱诵着毫无起伏的经文。
陆蔓几人晚到,停在山道入口,不变走进去打扰仪式。此处正是风口,山风猖獗,猛猛灌进衣袍。在城里尚且还能着夏衫,到了山上,才觉出刺骨凉意。
她抱了抱胳膊,还没说什么,便有一张薄绒衾披在身上。
是李挽在手里攥了一路的那张。
“山上冷,披着。”
他站在身侧,居高临下的看着她。不远处的火光将他的面目照的忽明忽暗,侧颜轮廓在明艳火光下显得愈发隽刻。
看得出来,他也并没有很高兴,嘴唇紧紧绷着,火光都照不透眼底的阴霾。
但,饶是如此,他还是双手搭在她的双肩,用身体遮蔽寒风。知道她畏寒,所以哪怕争吵得再厉害,他也一直把薄衾带着,从没想过让她受折磨。
陆蔓抿了抿唇角,无声拽了拽他的衣摆,将他拽到身边坐下,一起裹进薄衾里。
两人都没有说话,但对彼此的关怀已经成了一种本能。
祭台前,傩戏仍在继续。唢吶锣鼓不时刺激耳膜,许是为了振奋看客,但陆蔓每每都会被吓一大跳。舞者带着面具,或青或白或赤红,强烈的眼色冲击视线,陆蔓突然泛起恶心。分明是一个个活生生跳动的人,却有着一张张相同的僵硬的五官,看上去分外诡异。
“回吧,累了。”她淡淡开口,视线侧转,是为避开傩戏,却被李挽误以为是在看薛岚。
叫她在这儿一直吃醋受气,确实不妥。李挽想了想,点点头,悄悄抬着陆蔓下山离去。
黄粱美梦(三)
夫妻间的争吵,很快不了了之。
知道陆蔓的介意,李挽每天都会赶在亥时回府,子时安歇,代价却是丑时便起身,寅时便出门。秋冬夜长,有时陆蔓醒着,悄悄目送他,经常见提灯的背影裹着寒露离家。
对此,陆蔓谈不上生气。其实她的心里有预料,答应留在建康,李挽必然舍不下他的大梁,殚精竭虑是十有八九的事。而她能做的,也就只有提醒李挽保重,为他留一盏夜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