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手指一一划过那些漆黑的薄薄板块,在最后那块牌位上颤了颤,陆蔓突然开口,“你应该最喜欢这位朝妹妹。”
李挽眉心稍蹙,“何以见得?”
“感觉。”
李挽轻笑开,“蔓蔓与我,果然心有灵犀。义父义母教子有方,弟妹我都喜欢。只是,夏朝最年幼,她出生时,我已懂事,义父义母抽不开身,经常是我看顾她,比其他几位弟妹要更加亲近。”
他虽是笑着说的这话,只是眼神里的哀戚,还是骗不过陆蔓。
“祸事发生时,三妹多大了?”她问李挽。
“三岁有余。她很聪明,不足一岁就会说话,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唤我‘阿兄’。那事发生之前,我离开会稽办事,她还和我约定要给她带糖葫芦回来。所以,当时走水时,她应该是醒事的……”
李挽没有说下去,声音逐渐呜咽。
陆蔓明白他的意思,如果已经记事,那离世时只会更加痛苦,期盼着她的阿兄,然后一点一点绝望。
陆蔓抱住李挽,“我们现在去买糖葫芦,或者回家我们亲手做,烧给三妹。这么多年,她要是能吃到阿兄带来的糖葫芦,一定会很开心的。”
“好。”
李挽眨了眨婆娑的泪眼,之前一直想着帮夏府报仇,倒是没来得及办这些事情,如今陆蔓提醒,他确实应该好好弥补家人。
“等我取一样东西,”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来,“三妹主意大,怕我是在骗她读书,非要签字画押,还列了好多要我带回来的东西,我看看她还想要什么。”
他一边说一边往案台下摸索,摸出来一只匣子,从里面翻出来一张发黄结块纸,“我当时整理遗物时t看见的,三妹到死都护着这张字据,紧紧按在怀里,一点都没被烧着。”
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,可陆蔓不敢想象,他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收拾至亲的失身,在看到三妹最宝贝的是和他的约定时,又该是怎样的绝望。
而这些绝望,他又是如何独自背负着,熬过着一年又一年的。
陆蔓眼眶滚烫灼人,深吸一口气,凑过去看那字据上写了些什么。
糖葫芦、白糖糕、芝麻丸子、金桂酥、拨浪鼓、皮匣子、小人书……
倒是和她的口味颇为相似。
李挽的声音响在头顶,“当时街上流行话本子,这丫头才三岁,压根不识字,每回央着我买小人书回来,还得我讲给她听……”
说着说着,他感觉身边人安静得有些不对劲,垂头一看,陆蔓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纸页上那个暗沉的手印。
手印小小一个,一粒青豆大小,李挽左看右看,看不出端倪,却见陆蔓神情庄重得犹如面对千军万马。
她抬起头,直挺挺的走到烛台便,拇指伸进香炉,捻起一些香灰,然后,径直按在李挽手中的字据上。
周遭空气仿佛都安静了剎那,李挽看见她做这一切,已经本能意识到了什么。定睛细瞧去,果然,
果然!
“这是……”
陆蔓抬起一双眼,明亮的眸子里已经蒙了一层泪,
“我的手印。”
会稽旧事(二)
两个手印虽然一大一小,但是中间都有一道弯折的断痕,就是这道走向特殊的断痕,让陆蔓起了疑心。再比对其余纹路,也都是一模一样。
所以,这个手印就是陆蔓的。
当年和李挽立字据的,是陆蔓。
李挽看顾长大的,也是陆蔓。
可是,为什么?为什么她没死在火海里?为什么她会被指认为智元的女儿?!
被陆蔓搅动过的香炉,窜出大股香烟味道,屋外飘着雪花,沉寂幽暗的祠堂里,给人一种宿命纠葛的恍惚感。
李挽此时已经说不出话,喉头滚动许久,才用沙哑至极的嗓音道了一句,
“我受着三妹出生的,不会有错。蔓蔓,你就是夏朝!你不是陆家二娘,也不是凶手遗孤,你是夏老的女儿!”
情绪一旦开闸,就像汹涌决堤,李挽顾不得脸上肆意滚落的泪珠,急切的握住陆蔓的胳膊,
“蔓蔓,你还记不记得,我,当年我十岁,我们在院子里荡秋千,我们……”
“对不起,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可陆蔓出声打断了他,镇定的语气有些冷漠。
这事确实也不能怪陆蔓。她根本没有穿越前的记忆,美好的回忆、痛苦的仇恨,她都没有,自然不如李挽激动。
眼下,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是凶手女儿的事实,想要赎罪,又告知她她其实是夏老遗孤,这让她一时百感交集,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。
而李挽显然一时还难以平复情绪,长吸一口气,将她拥入怀中,“没关系,没关系,没关系,回家了,蔓蔓,我们回家了。”
李挽以为陆蔓因走水受惊失忆,也不愿叫她再想起当初痛苦的回忆,回去之后,深思熟虑一番,这事便鲜少再提。
夫妻两也想过求证陆蔓的身份,只是夏老和智元皆死,无法滴血验亲,思虑几日,决定作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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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这以后,陆蔓终于开朗起来。并非因为摆脱了罪人之子的身份,而是她终于相信,家世身份于她和李挽而言,实在都是身外之物。她不会因为身世有异而离开李挽,李挽也不会因此对她不同。
既然穿越前的身世记不得了,那她就以穿越后的身份活。她就是她,不是陆府的女儿,不是凶手的女儿,也不是夏老的女儿,而是穿越者陆蔓,是穿越后便嫁给李挽的李挽夫人、豫章王妃。
就这样,冬去春来,秋随夏至,三年时光飞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