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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节(第3页)

两人谛视彼此,仿佛要将对方的身影深深烙进眼底。他们心知此去一行,恐怕便是永别。楚狂伸出拳,郑得利也伸手,两人的拳轻轻交碰。楚狂肃色道:“郑少爷,我倒希望你别急性着去往阴府。你若今日捐躯于此,连史书上也不会有一条记载。今天死了,你不过是马前卒、炮下灰,休说百世流芳,史册也不会留迹,世人会将你忘却,唯有抵达归墟,方能名扬青史。”

“既能舍生取义,何在乎功名?”

“郑少爷好骨气,我却不同,是个贪名爱利的小人。”

两人又相视一笑。郑得利望着楚狂,眼前这青年瘦削而高挑,身裁眉眼都似刀刻一般峻冷。自打第一回碰面起,楚狂便教他琢磨不透,看似痴癫丧心,实则思谋缜密,时而铁石心肠,时而却有情有义。

郑得利突而正色道:“楚兄弟,你听惊愚说过否?我本有一名姓,名唤‘郑承义’。我本就是捐身求义之人,这时要为惊愚两肋插刀,也是义不容辞。哪怕你今日要拦我,也是万万拦不住的。”

“郑少爷都说到这份上了,我怎会拦你?不过听你一说,我也记念起一事了。”

楚狂莞尔一笑,认真地望向他。

“我本也有一名姓——叫方悯圣。”

两匹快马冲出街巷,奔向身着裲裆铠、手执金戈的岱舆铁骑,如劲风霹雳。其中一人跨于马上,裋衣箭袖,意气横骄。

铁骑们尚未回神,便已见那人端弓架矢,七箭连发。箭影有若狼牙,轻易啮破众人眼目。一刹间,岱舆仙山吏们心胆俱寒,有人低吼:

“那是——‘阎摩罗王’!”

那确然是一位宛若阎王的青年,乌发披散,一只重瞳鲜红如血,教人心头杌陧,不禁想起九州传说中曾自刎乌江的霸王。楚狂策马而进,每一声弦响的同时皆有人坠马。在他的视界中,银面人的身姿如影随形,微笑着唤他:“楚狂。”

楚狂轻轻点头,自服食肉片后,他便时时可见师父的幻影。师父能为他引路,与他交谈,比起幻象,更似活人。此时他见了师父的影子,不觉惧怕,反觉亲切,心知他不是孤身陷阵,尚有师父相随。银面人道:“我早将所学尽授予你,莫要受羁缚,如猛兽一般动用你的爪牙,教敌手片甲不留罢。”

楚狂道:“我怎敢与师父比肩?师父是天符卫,我同您还相去甚远呢。”

银面人摇头:“你若有心,我便不止是天符卫,还会是方悯圣。”

他那虚渺的手轻轻搭在楚狂肩上。“你即是我,我便是你。”

仙山吏们架双弧盾而进,却见那重瞳青年突而拔开一柄剑。那剑漆黑无光,挥动时如残夜静风,教人无知无觉,是天子所赐的承影剑。他如割命的厉鬼,所向皆靡。而他身畔的那人戴箬笠,一袭皂色桃纹披风,腰系含光剑,是方惊愚无疑。

楚狂对那人低喝道,“殿下,我在此断后,您乘势快走!”

那人点头,一夹马腹,直奔岱舆城关。铁骑们见状,快马加鞭,欲要拦阻。

然而此时楚狂拔承影剑而起,一剑横空。顷刻间,一排铁胄裹着头颅齐齐落地,如操刃镰割麦一般,血肉横飞,污泥般的黑水横流。

这时铁骑陈列成道,欲纵骑倒蹑,如万仞山压而来。楚狂却不慌忙,因为此时师父的影子在他耳畔道:“走,我会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在他的视界之中,银面人如满弓劲箭,飞驰而出,手执与他手里如出一辙的承影剑。银面人所及之处马嘶人吼,马甲、明光铠、护心镜在其剑下如菽乳般软而易破。

那便是天符卫的实力,势如破竹,一往无前。楚狂心神恍然,金鼓大响,铁戈交错,他却如坠梦中。忽然间,他猛然醒转,发觉师父已然不见,手执承影、奋力厮杀的人不是师父的影子——本就是他自己!

他眼前闪过一幕幕光景,那大抵是师父的记忆:车辚马萧,铁衣遍碎,杂鼓声中,一个身影出入敌阵,教处处飘洒血雨。那是天符卫曾历练过的种种沙场。

幻梦和现实相叠,他渐看明了周围。骑兵操持马槊,步卒挥舞凹面锏、双钩枪,四面刺来,扎透他的身躯。双拳本就难敌四掌,更何况他现下独面万人。然而楚狂纵使被刀枪扎成了铁穗子,依旧教敌手惶惶退却。他们望见一只如血的重瞳,发着恶狠狠剜人的眼刀,凡与其打照面的人皆不禁暗中发颤:那是一只食人恶鬼!刀剑刺透那恶鬼的躯体,将其破肚开膛,却全然不能拖碍其脚步。

剧痛之中,楚狂粗喘着摊开手,染血的掌心里还藏着一把肉片,泛着不祥的漆黑。

他想,吃下这肉片后,他会变作何种模样呢?

近日来他虽已不头痛,但幻象加剧,常使他难辨现实与梦景。创口也愈来愈难痊愈,肢躯慢慢染上溟海般的漆黑,他深知自己在步师父的后尘。然而为了达成夙愿,他不惜化身厉鬼。

高悬白日如一只大眼注视着他的举动,四野一片刺目的明亮。楚狂阖目,一仰脖,将肉片尽数倒入口中,咽了下去。

刹那间,脑中的幻景更发明晰。那是烽火连峦的疆场,杀声激荡,银汉为之动摇。一人骏马戎装,着银叶片白甲,英姿焕发。

楚狂忽觉惊心骇胆,那是过去的白帝,一种冥冥中的牵系让自己一直在追寻其遗迹,一路走至岱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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