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飒淡淡道:“我知道,我看见了。”
兰帝斯一怔,猛然抬起头:“你看见了?你怎么会看见?”
萧飒顿了顿,道:“我替你清理精神污染的时候,在你的精神海深处。看见了一点?记忆碎片。”
他看着兰帝斯变得错愕的眼?神,解释道:“当时只是为?了引出你精神海里那个污染源怪物,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。”
兰帝斯嘴唇动了动:“你还?看到了什么?”
萧飒道:“只是一些简短的碎片而已,还?有你给你的继母和弟弟送礼物,你在战场上遇见你的父亲。”
萧飒手指抚上他的眼?睛,用温和的声音道:“我知道你的父亲被污染异化了,但那并不是你的错,一切已经?无法挽回?,不要为?此感到自责。”
兰帝斯抬眼?:“你只看到这?些吗?”
萧飒挑了挑眉,难道还?有别的?
兰帝斯的呼吸很沉,他放开萧飒,双手垂在身侧,眼?神移开,落在黑暗中不知名的某处。
良久他才开口道:“其实他本?来是可以得救的。”
萧飒一愣:“什么?”
兰帝斯的声音逐渐变得冷酷而平静,如同一个审判长在给自己判刑:
“那是十年?前,我还?只是一个普通的低级军官,一次出任务的时候,我得知了父亲被困的消息,不顾一切想?去找他,当年?我莽撞又自大?,根本?不知战场的凶险,一头扎进了异种的污染磁场中,当时不仅是我的父亲出现了异化症状,我身上也被感染了。”
萧飒皱眉看着他。
“但我的军衔不高,因此军方配发?的抑制剂等级和浓度也较低,那种情况根本?没有效果,是父亲把他的高级抑制剂给了我,才让我撑到了救援人员来临。”
兰帝斯深吸一口气,喉结轻轻滑动,刻意压低的平稳声音出现了一丝裂痕:“当时父亲已经?战斗了很久了,那是他仅剩的最后一支抑制剂。也是在被污染异化之后,最后一线生机。”
“但他却给了我。”
兰帝斯一只手撑住额头,低垂的眼?睫在眼?底拓出两片阴影,看上去憔悴又疲惫,跟白天里那个永远沉着冷静、气场强大?的军团长判若两人。
“我亲眼?看到了,他是如何从一个人人敬仰的强者,一点?点?被异化变成?怪物的。”
平静彻底破裂,他深藏在眼?底浓烈的情绪终于泄出一丝端倪。
“先是手和脚,变得充血肿胀,最后撑破了衣袖和裤腿,皮肤上逐渐覆盖了丑陋的鳞片,指甲变得又尖又长,然后他的皮肤开始剥落,像一颗枯败的老树剥下?干裂的树皮。”
“他的脸像在被什么腐蚀融化,再?也看不出本?来的面貌,牙齿也变得尖锐可怖,最后他彻底没了人形,变作了一团蠕动的血肉,眼?睛只剩下?眼?白,挂在眼?眶上,直勾勾注视着我……”
兰帝斯已经?彻底陷入回?忆之中。
萧飒听着他的描述,一阵头皮发?麻。
他不知道这?是多少?个夜晚彻夜难眠,才能把十多年?前的一幕,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,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。
“兰帝斯……”
兰帝斯感觉胸腔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:“其实我小的时候,是怨怼过父亲的。责怪他没有尽到丈夫的义务,好好保护和陪伴我的母亲。责怪他没有尽到父亲的义务照顾我,也怪他找了一个厌恶我的继母。”
“但是最终我还?是崇拜他更多,军校里到处都流传着他的传说,他是如此强大?、坚毅、不可战胜,他在战场上立下?过无数功勋,像一尊守护神一样守护着帝国,是无数人心目中的英雄。”
“他唯一一次保护我,却是这?样的永别。他最后一句对我说的话是……”
兰帝斯说到这?里,停顿了一下?,若有细不可察的颤音,萧飒突然升起一丝沉重的预感。
兰帝斯闭了闭眼?:“他说,‘杀死我’。”
萧飒几乎是同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刺痛了一下?。
兰帝斯深深呼出一口气,压抑的声音仿佛一个刽子手正在行刑:“那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上杀死一个异化的同类。”
“我砍下?了他的头颅,我还?记得他的血喷溅在我身上时的温度。帝国宣称他是战死在战场上,没有人知道他是被我亲手杀死的。”
他嘴角忽而轻轻扬起,冰冷的笑容惨淡又讽刺:“这?或许是一种诅咒。”
“不仅仅是他。自那之后,我还?杀死了无数异化的同伴、战友,我亲密的下?属、朋友,追随我的士兵,多到我都记不清次数。”
“每到那种时候,其他的军士们?都下?不去手,只有我来,于是渐渐的,我麻木了。”
萧飒突然明悟,兰帝斯精神海里那庞大?有若深渊般的污染怪物,究竟是从何而来。
他无法想?象这?么多年?,兰帝斯是如何用坚强到极点?的理智和意志约束自己,没有精神崩溃。
兰帝斯抬起眼?帘看着萧飒,眼?睛陷在深深的阴影之中,借着一丝惨淡的微光,萧飒却清晰地看见了他眼?底的恐惧。
他印象里的兰帝斯永远高傲强大?,坚不可摧,原来竟也会有如此恐惧和脆弱的时刻。
兰帝斯伸手抱住萧飒,把脸埋进他的肩头,双臂隐约轻颤:“我无法保护母亲,也无力保护父亲和其他的同伴,他们?是我在世上仅有的家人。”
“萧飒,不要讨厌我,不要离开我,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,也不是想?要控制你,我只是不想?再?失去最后的家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