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王迟走后,陆蔓从书架后面走出来,一副欲言又止模样。
“有话便问罢。”李挽扶住她的腰背,搀她到榻上小坐。之前他不想她知道这些是烦心,但没有这些,她了无生趣也不是什么好事。
陆蔓被李挽瞒了许多事,今日才勉强从两人的对话里拼凑出了大概,心中愤愤,但到底被诸多疑问盖过,思来想去,目光落在王迟最后留下的一迭奏折上,便先问了一句陆家,
“阿父阿兄他们,可让王爷为难了?”
“陆公这十几年来,哪件事没有同本王争执过?本王都习惯了。”
李挽笑着刮了下陆蔓的鼻尖,
“但你有孕,父亲送了辟邪观音,母亲请了嬷嬷厨子,长兄长姊还有五娘子,以及几个弟弟妹妹都来看过你t。他们对你好,便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。”
陆蔓反应了好久,才意识到他这是在称呼她的家人,小脸一下就红了,
“我……我跟你说正经的呢。”
“我也在跟你说正经。”
李挽从桌案下抽出一张奏折,
“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,并非我有意隐瞒你,是我已经决定,这几日便去向霖怿请辞,将一干职务都交给王迟,远离这些纷争,专心陪你和孩子。”
龙飞凤舞的奏折上盖着大红鲜印,陆蔓心中一怔,“你心里舍不下大梁,你苦心经营许多年,我不希望你为了我……”
李挽,“夫人再说下去,我要以为夫人是在同我翻旧账了。”
陆蔓想起自己因为他泡在署衙里跟他发脾气的那段时间,不觉有些歉疚。
李挽,“求娶时答应过夫人,要带夫人回封地,过自由自在的日子。如今夫人有孕,还陪我在建康受苦,是我没有践行诺言。我已经想明白,再没有什么是比夫人重要的,我会放下一切,以夫人为重。”
陆蔓想了想,如此一来,倒是可以确保李挽大约有一年都不会卷进朝堂纷争,他被历史冠以恶名的可能也小了很多。
“王爷愿意为我放手,我自然很高兴。但我胎像不稳,不宜长途跋涉。我生长在建康,在这里备产,我也安心。我们就留在建康,王爷辞去职务之后,多陪陪我,好不好?”
陆蔓还从不曾如此这般向李挽撒娇。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给她摘下来,此等小事,怎么可能不好呢。
两人你侬我侬一番,陆蔓又想起一桩,问李挽,“但王爷把职权全部给太保,会不会不太妥?”
王迟本来就已经位列三公,如今再加上李挽的职权,可谓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
李挽,“之前为了提拔他,我手上的公务,早就交给他在办。如今不过是走个形式。”
陆蔓蹙眉,没有说话。
李挽看出异样,“怎么,夫人担心他专权?”
陆蔓担忧的点点头,“也不知是不是涉及到陆家,我多心了。他做主帮你回禀这些弹劾,我心中总觉得不踏实。奏折都是他回的,但是党同伐异的骂名,却得你来背。”
李挽安慰她,“也就这几日了,待我交权,一切都好了。”
陆蔓恨铁不成钢,“也就王爷耿直,只想着怎么为国为民,却不知这些身外之名,也是极重要的。陆家之事就算了,如今王太保要以你之名推行那劳什子考成法,还不知得为你招来多少骂名。”
李挽怕她动怒,赶紧揉着腰讨好她,“好好,夫人消消气,消消气。一会儿我就给王迟写信,让他自己决断,以后都莫来经我手。”
陆蔓睨他,“你也就嘴上说说,心底里哪里放得下你的迟郎,哪一次没有为他撑腰的。”
这怀了孕的妇人,情绪总是莫名其妙,好好一段话,她说出口却变得酸溜溜的,若叫外人听取,指不定以为她在拈酸吃醋。
李挽傻乎乎的笑,“那王迟毕竟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,我不给他撑腰,他的那些政令就推进不下去。”
陆蔓深吸一口气,缓了缓,“我也不是那无理取闹的人。王太保之前带着玉娘来府上谈事情,我们四人一起喝茶谈天的那些时日,对我来说也弥足珍贵。”
她飞快的瞟了眼李挽,“只是人心异变,王爷该留心还是要留心。今日我瞧着王太保,总觉得他不简单,甚至还讨要禁军,也不知是想做什么。”
李挽,“夫人不相信他是为了镇压暴动?”
确实是个理由。但是,现如今,八字还没一撇,连奏折都没草拟好,便要请兵,未免太急。
陆蔓想了想,“不好说。王太保说,百官公卿都为礼佛告假,说不准是想去拆佛寺了,以太保的脾性,倒是做得出来。”
他和之前的李挽很像,都是不管不顾之人。
李挽,“无论是什么,王迟为人正派,这倒是不容置疑。他不会有损大梁之事。待本王交权,都由着他去吧。”
陆蔓想了想,也觉得是这个理,点头认了下来。
黄粱美梦(五)
入冬之后的无念山,寒风萧瑟。夜里一场新雪,隔日开窗,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装素裹。
冬季来听经的信众少,元通的声音落在覆雪的院中,越发冷清。
上午的讲经完毕,送走最后一位信众,洒扫的小沙弥握着扫帚,忍不住哀叹一声。
元通停住脚步,“悯弘,何事伤心?”
小沙弥想了想,带元通走去佛殿后堂,翻出账簿,“师傅,入冬之后来听经的信众一日比一日少,再这样下去,我们难以维系。”
这小沙弥和元通同龄,看着却比元通还要苦大仇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