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,另有一中年僧侣走了进来,敲敲小沙弥的额头,“元通大师岂是那等俗人?开坛是为传道解惑,又不为那三瓜两枣。”
小沙弥抱着脑袋,嘀嘀咕咕。
元通出生北国望族,家底殷实,又有虞王亲封,路资丰厚,确实不会缺衣少食。只是,这骤然减少的信众,倒是让他有几分不安。
“山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这事小沙弥清楚,他前些天才过下山。
“建康城里新建了好多佛寺,每条街都有,小的一殿三殿,大的五进五出,上下能有九迭。”小沙弥伸开手掌,表情格外严肃。
中年僧侣若有所思,“你的意思是,信众都去了那些寺庙?”
小沙弥摇头,“非也非也,这些寺庙还在建,不能听经不能祈福。但是他们要求信众乐捐,但凡路过,都要供奉香油钱。我昨天着了常服,还被勒令给了一吊钱。要不是我亮出度牒,他们甚至还要我把户籍移到寺庙去。”
小沙弥委屈巴巴的撅嘴,“我想,大家的香油钱都被这些人抢去了,能来无念寺的便少之又少。”
中年僧侣跟随元通从北国而来,闻言,惊得挑高了眉毛,“建寺本为弘扬佛法、教化百姓,大梁建寺,怎会做出这种勾当?”
元通对大梁的情况尚算了解,前后一想,大略懂了这是怎么回事,
“朝堂不安,殃及民间。”
大概是李挽一系列清明政令,逼得某些人走无可走,只能投身佛教,掩藏恶行。毕竟在很多人眼里,佛教不救苍生,只渡富人。
元通看向半开的轩窗,铅云涌动,新雪将过,似又风起。
要变天了。
他叹了口气,嘱咐道,“这段时间冷清,我们索性闭寺,身在异乡,不要和山下的寺庙起冲突。”
此时的建康城,积雪早已划开,寥寥碎雪块堆在墙角,踩上脏污的脚印,乱糟糟的。
人来人往的街道上,人声嘈杂,挑水的挑水,担木的担木,还没有人注意到欲来的风雪。
前些天勒索小沙弥的寺庙不是别的,正是他口中新修的九迭大寺,城南的恢弘主寺。
这座寺庙仿照皇家玉山行宫上的觉明寺而建,堆砌假山,引水凿湖,依山而上,上下左右共九迭庙宇,供养九九八十一座金身塑像。
一大早,便有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孩从寺庙里跑出来,提着一只麻布袋,开始往各家去讨要义捐。
每收得十钱,他能得一钱。阿姊这个月的药费还差五百钱,他还得再讨五千钱才行。
算着算着,他的脚步停了下来,不知何时走到了城东,映入眼帘的,是豫章王府四个烫金大字。
门前,威武雄壮的男主人,正扶着伶俐娇俏的女主人,慢慢从朱红大门迈步走出来。手里一张雪狐毛大氅,小心翼翼披在女主人的肩上。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女主人微微突起的肚皮上,温柔得好似化雪春风。
因为少有人来,王府门前还留着整块积雪,覆盖在黛瓦上,覆盖在鲤鱼造型的秀灯上。
真白啊,真干净啊。比他这辈子瞧见的雪都要美。
小孩忍不住赞叹了一声。
行业惯例,这些世家大族很不好说话,尤以豫章王这尊凶神为甚。从来没有同伴敢上豫章王府来乞讨,还是正门!
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脚步不听使唤,主动往两人走去。
他记得阿姊之前怀小侄子时,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温柔,甚至会为死去的野狗诵经超度。那么,今天,豫章王夫妇会不会也愿意超度他这只无家可归的野狗了?
只要他们能够随手给他半块银子,阿姊就有救了。他不能不赌。
“王爷,王妃。”
稚嫩的声音落在耳畔,李挽和陆蔓原本你侬我侬的对话听了下来。
两人寻着声音看向羊角辫小孩,t很快又看向对方。他们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诧异,像,这小孩太像小果儿了!
李挽定定神,警惕的展臂挡住陆蔓,“何事?”
“城南有寺曰国安,塑有金身八十余,求向贵人赐香钱,生生世世保平安。”
他说着,扬起一抹大大的笑意,眼珠滴溜溜的流露出狡黠,如此一来,就跟小果儿更像了。
陆蔓心绪激动,颤抖着手,想掏钱给小孩。李挽怕她靠近生人,赶紧握住她的手,转而掏出一锭金子丢到小孩掌心,“拿去,莫让你的同伴再来。”
小孩着实没想到,豫章王这么大方,惊得眼睛都直了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趴在地上“砰砰”直磕头。
“天大的善人!天大的善人!贵人安康!贵人吉祥!小子这就回去向菩萨祷告,祝愿贵人和美甜蜜,喜得麟儿。”
李挽挥挥衣袖,要打发他走,临了又想起什么,将他叫回来,
“你说城南新修了座什么寺?可还灵验?”
虞灵早就说过,李挽这人不是不迷信,是只对陆蔓的事迷信。眼下听小孩说可保她平安生产,当即来了兴趣。陆蔓瞧着,他一双眼都渴望得放光。
“灵!城南国安寺是天玄宗开宗大师三代弟子亲自主持修建,自有天佑,灵得很!”
“城南国安寺。”李挽念叨了一句,随手又丢了吊小钱,高兴得小孩活蹦乱跳。
待小孩走远,李挽要扶陆蔓回去,陆蔓立在原地不走,“我要去。”
李挽,“去哪儿?”
“去国安寺祈福。你难道不想去?”
陆蔓性子活泼,有孕之后,一直心绪不佳,总觉得孩子限制了自由,想尽法子要往外走动。
李挽轻笑了一声,“夫人身子重,雪天地滑,若是为了祈福,为夫代劳便是,乖乖等我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