给陆蔓施针稳住心脉之后,他又给李挽扎了一针,李挽紧跟着醒来。看见倒在身边的妻子和化成一滩血的婴孩,悲怆恸哭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。
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陆蔓怀有双生子的,也是当时最激动最开心的。如今却看着幸福的一家突遭横祸,悲痛欲绝之心有过之无不及。
作为朋友,他其实也希望能尽全力,给二人搏个奇迹。
“留下孩子,对蔓蔓的身体有伤害吗?”李挽出声,将魏清拉回现实。
魏清还没回答,陆蔓打断他,“没事,无论如何,我都要留下他。”
魏清想了想,“不可能全无伤害,但我会尽全力为蔓妹妹调养,将伤害降到最小。”
陆蔓郑重点头,“魏大夫大恩,铭记于心。”
或许是因为有了腹中希望的存在,三人心绪终于轻松些许。
魏清坐在案边给两人拟药房,一边写,一边问李挽,“听说你今天又去署衙捉人了?这么多人,大理寺关得下吗?”
李挽眼风瞟向陆蔓。此事他之前一直隐瞒着,不愿叫她担心,便只捡了些大概讲到,
“本王整治政吏,那些高门发不了财了,便想借着佛教的名义,兴修佛寺,义捐钱粮,征收徭役,甚至将户籍纳入佛寺,赚取租调。”
大梁佛寺是法外之地,里面藏人藏罪犯,都鞭长莫及。
陆蔓顿悟,“那不又是另一个宗府?”
李挽,“夫人聪明。如此夫人该知,想查请寺庙的主家,该有多难。”
当年为了查扬州一代的宗府,陆蔓和李挽去州府里偷了账簿,又一家一家盘查,最后在各种威逼利诱之下,才勉强摸清宗府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。
如今,这样的事要再做一次,陆蔓想想就头大。
魏清放下笔墨,将方子递给两人,“所以,你就把可疑之人都抓了?”
李挽理所当然,“只是关押,又没用刑,又没审问,本王自有分寸。”
陆蔓和魏清对视一眼,皆有些欲言又止。她其实有无数的疑问,比如为什么朝堂会允许世家随意修建佛寺,比如李挽把这些关押起来打算怎么办。
看得出来,李挽不愿详说。
他忧着她的身子,她也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,于是咬牙忍住,没再追问。毕竟,她现在最要紧的事,是好好休息,养好孩子。
恩断义绝(一)
进入腊月,建康城迎来年节。
按照惯例,署衙年末都无甚公务,甚至有惫懒的官僚提前回家过年。
但今年不同。为着豫章王在国安寺遇险一事,署衙上下彻夜燃灯,翻阅案牍的声音日日不绝于耳。所有人都行色匆匆,像头拉磨的驴一样,不敢有片刻停歇。
毕竟,每天都有人被抓进大理寺,谁都想早点查清楚,避免自己受到牵连。
内堂里,李挽长指一推,将手中奏折丢到案边,“太保的意思是,悉数彻查?”
王迟颔首认可,“王爷也知道,高门建寺庙是为敛财,家主必不可能轻易露面,都是层层遮掩,环环相扣。
况且,国安寺是城南主寺,规模宏大,其背后的势力更加不容小觑,想要掩藏,轻而易举。
台省的力量毕竟有限,依照目前的进展,我等哪怕是将建康城的高门都抓起来,也未必找得出家主。
但高门之间,不可能不同情报。我们以国安寺为由,大举彻查建康百寺,说不定能从这些人嘴里套出话来。”
李挽不置可否,“我瞧着这法子,也不比将建康所有高门抓起来轻松。”
对此,王迟早有打算,“仅靠我等,确实不轻松。但之前向王爷禀报过,卑职希望复行考成法。眼下奏折已拟好,不若就以此次彻查寺庙为契机,作为刑部政绩考核的办法,看看考成法堪用与否。”
李挽皱了皱眉,原来王迟打的是这个注意,“办法是什么?”
“查办寺庙之数,清晰明了,可做考核依据。”
李挽眉头更紧,目光难掩质疑,“考成法是为考核官僚政绩没错,初心却也只是想督促官僚勤勉,并非全由结果定论。寺庙不同情况不同,太保此法是否太激进了些。”
古时也就点卯上值,再不济论政绩行赏,先少见考核落在小吏头上,还要精确到案件数量,这实在是登峰造极。
王迟迎向李挽的目光,“标准需得统一才叫标准。王爷,不如先试行一个月,如若不达效果,罢用便是。但若是效果颇佳,可助王爷找到国安寺背后势力,为小世子报仇。”
李挽眯了眯眼,他发现,不知从何时开始,王迟在他面前,不再是直言袒露。他会奉承他,用他的弱点,引诱他。就好像,是在糊弄昏君一样。
李挽冷笑一声,“也行。王郎推广考成,肃清官僚,此法确实可行。只是,想要用此法引出国安寺背后的势力,我只能说,王郎还不太明白世家大族。”
如此一查,便是大半个月。刑部为了满足考成法之要求,只能采取严苛手段,极刑盛行。但大梁世家也非善茬,操纵佛教敛财,处处与刑部较劲。建康整个都变成了两派斗法的场地。
很快,小年将至。
今年年关不似往年喜庆。因为王迟严查庙宇,城中动荡不安,三不五时变能看到□□烧后,废墟一般的佛殿,或是僧侣被官衙曹郎呵斥着,屁滚尿流从殿堂里爬出来。
那些刚刚兴建的佛寺,有的刷着簇新的金漆,便倒在火海里,有的才建到一半,就被丢下,落上沉重的大锁。
街巷里,步便能见到争执斗殴,普通百姓不敢淌这趟浑水吗,能走的走,能躲的躲,早没了过年的气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