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运坎坷,幸好,国安寺一劫之后,陆蔓收起性子,安心待在府内。否则,若叫她看见建康城如今变成这种境况,也不知她会有多难过。
如此想着,李挽长叹口气,这才察觉到马车许久没有挪动过了。
今日是小年。过了今日,百官罢朝,诸事皆待明年。
所以,今天也是王迟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。李挽打算去署衙看看考成法成效几何,顺便给王迟拜个早年。
他特意起了个大早,希望能在陆蔓懒觉醒来时赶回去,陪她一起用午饭。不成想,出神之际,马车在原地停留了小半个时辰,耽误了他不少时间。
马夫听见车厢传来询问,小跑来解释,“王爷,前面寺庙门口打起来了,小的已经遣人去疏通,马上就好,马上就好。”
李挽挑开窗帘,轻扬下颌,望着街巷尽头的喧闹处,不咸不淡挑了挑眉。
视线里,顶着圆溜溜脑袋的小沙弥,像头小牛犊一样,闷头往官衙护卫的腰腹上撞。两人面红耳赤,扭抱在一起,很快又被王府护卫押在剑下,跪到街边,让行。
马车开始移动,李挽看见,小沙弥望着自己,露出一道幽怨愤懑的眼神。许是孩子那不加掩饰的纯粹,悲惨得令人动容,李挽心尖跳了跳。
他敲敲车框,叫来潜伏在t四周的刀鹊,问他,“这种事,经常发生?”
刀鹊闷头想了想,“城中每条街都有寺庙,曹郎每天都回来抓人,这样的事,每天都会发生。”
抓人拷问,是个办法,但何至于每天上街抓人?又何至于抓这些尚不足岁的小孩?
李挽一拧眉心,挥袖关上窗帘,“让车夫快些,本王要好生问问太保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片刻后,署衙内堂,王迟将这段时间的成果小心翼翼呈给李挽。
自方才李挽走进署衙,周遭的空气明显冷了三分。所有人都敏锐的察觉到了王爷的怒气,就连外间的诸位曹郎都停下手中工作,不动声色留意起内堂的动静。
必须承认,有考成法的鞭策,王迟带领台省各部,这个月的成果可以用奇迹来形容。
建康近年新建四百八十寺,查清四百寺背后的家主,拓印三百六十寺的地图,誊录三百余寺僧侣名单、出纳账簿。
一个月的功夫,几乎完成了寻常一年都难以完成的工作。
代价则是大理寺、刑部、御史台,都关满了嫌犯,场地不够,甚至又在城西劈出一块地方专门收监态度顽劣之人。
台省曹郎为了通过考核,只能动用极刑。将所有沾亲带故的人都抓起来,如实交代便放人,拒绝合作便动刑,哪怕什么都不知道,也少不了每天一顿拷打。
有这样的功绩,李挽却也不便斥责,放下案牍,皮笑肉不笑的夸了一句,“太保当真有才干,能将曹郎管理得如此高效,看来,这考成法,本王是不依也不行了。”
王迟拱拱手,“可惜如今尚不知国安寺的情况,但卑职相信,依照如今的效率,开年之后不久,定能还王爷王妃公道。”
李挽摇摇手,“不是为我。政令虽出于好心,但太保也要注意分寸。”
王迟,“是。只是杀鸡儆猴。待到年尾,政绩考核结束,决定了诸公曹郎的任免去留俸禄,百官公卿必然上心。明年开年,便不需要如此声势浩大。”
他这是像借李挽的势,树自己的威风,以便日后能统管百官。
李挽看得明白,但到底是为大梁好,他也没多说什么。看着王迟呈上来申请罢免的名单,酌情圈了几个有待商榷的,淡淡问他,
“太保如此严格,那不成是打算在年关阖家团圆的日子,革人家的职?”
王迟笑笑,“横竖不是好消息,哪天宣布又有什么区别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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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蔓显怀之后,身子愈发沉,也越发惫懒。一觉醒来,已近晌午。
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,亮起一条细线,却没有什么温度。耳房里传来压得极低的脚步声,陆蔓以为是李挽,闷在被褥里唤了声水,进来的却是幼桃。
“今天是年前当值的最后一天,王爷去署衙了,特意嘱咐奴……”
“多喝水、多加餐、活动腿脚、记得吃药、乖乖等他回来。我都会背了。”
陆蔓抢过幼桃的话,嗔着笑了一句。
幼桃帮她穿衣穿鞋,“娘子若是不悦,叫王爷回来便是。奴瞧着他早上那依依不舍的模样,只要娘子唤他,他一准跑得比谁都快。”
陆蔓挥挥手,“走了才好,他得多去署衙,否则,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。”
“王爷应该不会那么傻吧。”幼桃瞧了眼镜中的陆蔓,笑得很勉强。
陆蔓回看向她,突然一勾唇,“幼桃,娘子以前有好吃的好玩的,是不是都想着你的?”
幼桃警惕的捏紧陆蔓乌发,小心翼翼的点点头,“娘子想说什么?”
陆蔓笑意愈发狡黠,“如今,你娘子我出不去府门,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,把外面好玩的好笑的,都讲给我听?”
幼桃有些怯,抿了抿嘴唇,“奴也出不去府门。”
“但是刀鹊能出去,他就没告诉你什么?”
幼桃头摇得像拨浪鼓,“没有,刀鹊小哥不爱跟我说话。”
陆蔓啧啧咂舌,“居然不跟你说私房话,看来还是不能把你交给他,日子长着呢,跟着他得多无聊。”
幼桃都快哭了,“也不是,也不无聊。就是……”
她咬咬唇,想着王爷和刀鹊再三嘱咐,还是忍住了。
为了王妃母子的平安,不要刀鹊就不要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