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挽在席上找到王迟,轻轻颔首,确认了自己的想法。
殿上,薛岚笑容发苦,似是撒娇般颤声道,“皇弟赏脸,本宫,本宫真是荣幸……”
“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。”李挽打断她,“太后必不想再见到我,我也不想再见到太后。”
他看向李昀,乌瞳沉得没有一丝光亮,“本王曾立誓,谋害夏老的凶手本王一定追究到底。只要陛下能够下旨,让罪行大白天下,削去薛氏太后之位,问其诛杀朝廷命官之死罪,本王愿意卸下一切职务,交还建康府宅,回到封地会稽,无诏不入健康。”
这就相当于剥夺了李挽的所有权利,他再也掀不起风浪,无法威胁皇位。
席上瞬间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。
李昀本能挺直脊背,看得出来,他心底里其实也忌惮着李挽。亮光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,但很快又被他强压下去,“皇叔是小侄至亲,无论发生什么,无论旁人说什么,皇叔的地位都不会撼动。小侄不能没有皇叔的辅佐,还请皇叔为了大梁,留在建康。”
李挽声音发沉,“陛下终将成才,本王早该退位,趁此机会,削去本王摄政之职吧。”
“别……别,”李昀一听李挽连摄政王都不要了,顿时吓得没了主心骨,也不敢再劝,吞吞吐吐半晌,才道,
“可是,皇母也为孤付出良多,就如陆公所言,孤不能也不愿向皇母问罪。”
薛岚闻言忍不住眼泛泪光,“好,好皇儿,本宫没有白白教养你一场。”
但朝臣大多担心李挽夺权,驱逐他的声浪盖过一切。
有人焦急劝解,“陛下!生养之恩在心不在名,是关江山社稷,您不能心软!”
也有人感慨,“细想来豫章王所求也不过分,杀人偿命,何况夏老也为我大梁立下汗马功劳,是该让其安心往生。”
李昀渐渐犹豫。
李挽见他始终狠不下心决断,只好挑声再道,“薛氏奢靡成性,不顾民间疾苦,皆布教之名,大肆倾吞钱财,如今建康城佛寺遍地,t虐待徭役,混淆户籍,这背后,薛氏功不可没。如果不罚,建康城在她的操纵之下,只会愈发颓败。”
“霖怿,难道你忍心看到这样的大梁吗?”
话音落下,纪勇男急得拍案而起,“豫章王,你这是诽谤!”
薛岚也接过话,“本宫尚佛,平时供养的香火是多了些,但那也都是一心一意为大梁祈福,为民众祈福。霖怿还小,本宫希望佛祖能保佑大梁繁荣昌盛的心确实太急迫。可豫章王指责本宫倾吞钱财,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。至于大肆修建佛寺,本宫更是毫不知晓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本记簿,被李挽“啪”的一声摔在她的脚边,
“太保带领刑部曹郎,摸查了建康城大小四百余寺,薛氏如何通过昭玄寺、国安寺控制其余诸寺的,太保已经查得清清楚楚。此事太保之后会详细禀报,本王不愿再同尔等虚与委蛇,只想要陛下一个决断。薛氏之罪,到底治还是不治!”
李昀显然为难,“这……”
“陛下。”
陌生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,方才众人争执正酣,都没注意到,元通已经在外面候了许久。
此刻,见事情再一次陷入僵局,他忍不住走上殿前,“陛下,王爷,请听贫僧一言。寺庙原为修身养性之所,明心见性,学世间大爱。太后所作所为确实欠妥,也有大梁佛寺易建易毁、缺乏规章的原因。”
“若是任何人都能随意建寺,若是任何人都能剃度出家,成为一寺主持,寺庙如何能成为教化百姓的地方?这样的事只会层出不穷。”
“是以,贫僧建议,除几座主寺以外,其余寺庙皆都空置,另设佛教管理曹郎,为僧侣发行专门的度牒,限制僧侣数量和品行。”
朝臣想不通年关宫宴,北国和尚怎么会到场,左看右看,有很多不满的声音,大多是在说,“你区区北国蛮夷,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。”
元通一应都是温和的笑着,“出家人没有分别心,只是不想让佛教成为祸国殃民之事。若采纳此法,王爷或许能够宽心。”
座下有醒事的,看出元通这是在打圆场,思量片刻,向李昀进言,“若能杜绝利用佛教敛财之事,太后是否能免于死罪。”
李昀试探的看了看李挽,“毕竟是孤的生母,死罪之事孤做不出来。若依元通大师之言,佛教以后由曹郎掌管,孤将皇母留在建康宫内,也算一种惩罚。”
要李昀处死生母,想来确实是不太可能。李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,“薛氏终身不得出宫,以及,她需亲拟罪己诏,昭告天下。”
这便算答应下来。
能在李挽手下留下人命,实属不易,李昀赶紧应下,当即将元通所言之法交给王迟去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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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挽从建康宫回府时,陆蔓已经醒了。
孩子没了,苏醒之后,她不哭也不闹,没有一句话。幼桃强行灌了几滴药下去,全都从唇角流了出来。
幼桃看不下去,躲到屏风背后抹眼泪。
李挽进屋时,正见主仆二人各自躲在角落抹泪。原为着讨伐薛岚而愤慨的心绪,瞬间化为一滩泥泞。他打发了幼桃去找刀鹊,端着药碗,小心翼翼的走到床前。
小女娘安安静静的平躺在榻上,没有了臃肿的肚腹,她整个人娇小的不像话,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落的花蕊一样。她从前也是这样娇小吗?李挽不记得了。只知道阖府上下全心全意期盼的小家伙,突然就没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