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头悸动,她以为自已对这段感情的态度是洒脱淡然的。直到再一次见到他,深藏的眷恋与思念才被从心底翻出。
男人的气质比几年前更加沉稳,他黑了,也瘦了,整个人五官显得更加深邃,看起来颇有一些少数民族的样子了。
男人珍而重之地轻吻她和女儿,他说,他是来告别的。
临行前,他道歉。他说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,也不应该动了一念之私来招惹姑娘。
他说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,现如今,他怕因为他的原因打破了姑娘生活的平静。
他告诉了她他的名字,他说他的家乡在左梁。如果可以,希望姑娘能够带着孩子离开家乡,去往他的故乡生活。
姑娘应了,男人走了。这一走,就是永别。他要去执行一场注定有去无回的任务。
姑娘依言带着孩子毅然来到了男人的家乡,她多番打听,却没有任何人听过男人的名字,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消息。姑娘甚至不能确定,男人是不是只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随便说了个地方。
他好像是从这世界上凭空而来,又凭空消失。姑娘看着自已的女儿,有的时候都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境?这孩子是不是送子娘娘趁她睡梦中塞给她的?
左梁的家庭结构不似姑娘的故乡,这里民风开放,听闻姑娘孩子的父亲不知去向,邻里时常会传来一些善意的讨论。
于姑娘而言,她从未后悔过。一次惊心动魄的相遇,换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别离,她也甘之如饴。
直到不久前,洪泸泸终于成年。她这才收到了一封尘封了十八年之久的信笺。
那时,洪泸泸才知道,自已的父亲是一名英雄。
他是边境的一名缉毒警察,他这一生置身于枪林弹雨,面对的人群鱼龙混杂,做尽忍辱负重、深入敌方的危险事,可是这一生,却只能籍籍无名。
他的气质在工作的磋磨中变得圆融老练,他善于隐藏和伪装,即使置身于人群中,也很难发现他的身影。
他不动声色地来,又悄无声息地走,除了这封尘封多年的信,他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。干净得仿佛林间风过。
他无数次跨过边境的烽火,独自吞咽着与家人的离合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,琴瑟在御莫不静好,原本是世间情侣们最寻常的承诺,对他来说却最为奢侈不过。
他无愧祖国,无愧信仰,却独独有愧妻女。
他是太平盛世下的大英雄,专门打击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。他的名字本该被人铭记,可是为了家人的安危,他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除。
洪泸泸语调平稳、缓慢,述说着父母亲辛酸却那么不平凡的往事。她的眼睛愈发红润,泪水盈眶,超载,悄然滑落。
韩嘉珺抬手轻抚上少女的面庞,替她擦去泪水,如同拂去明珠上的尘埃。
洪泸泸吸了吸鼻子,又笑逐颜开:“我的故事讲完了,麻烦收起你们那副悲悯的表情,好吗?我是烈土子女,是一件值得骄傲和光荣的事,你们放心,我想得开。
我知道了自已的身世,我也终于回到了父母亲相遇的地方,我的心愿都已经实现了。”
韩嘉珺趁少女陷入回忆的时候,不知何时悄悄握住了她的手。他轻轻捏了捏少女被酒精烘暖的指尖:“明天,带我们去那座‘缘分一道桥’看一看好不好?”
洪泸泸任他牵着手,单独抬起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伸了个懒腰:“当然好啊,说不定你们也能在那里邂逅奇缘呢。”
几人连连摆手,使不得,这可使不得。
少女的眼神从跳跃的火光上移开,很认真地盯着万仞:“仞哥,小时离开以后,我知道你心里难过。”
万仞显然没有想到她的话题转变的这么快,突然被点到自已的名字,他有些迟滞,才对上了洪泸泸的目光。
洪泸泸酒后的嗓音比平时多了几分轻软,可语气却那么坚定有信念。她说:“有些人的离开,是情非得已,是身不由已,但更是为你好。
你要相信他,你要等着他。等音讯,等重逢,一直等,总会等到的。”
万仞眼中笑意与光芒闪过,他端起酒碗,定声道:“我会等。”他举了举碗朝洪泸泸示意一下,一饮而尽。
祁良赶紧招呼着众人一起举杯:“干杯居然不带我们!来来来,咱们一起陪一个!”
“干杯!”几人齐声。
祝少年们念念不忘的人终会重逢,辗转反侧的事都能善终。
故事是最好的下酒菜,少年少女们敞开了怀,就一杯接一杯地停不下来。
万仞往日里都很克制,就连三班最后一次聚餐他都控制住了自已滴酒不沾,可是现在身边都是他最好的朋友。他们懂他,理解他,他也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,索性任由自已放开了喝。
不消片刻,万仞就又一次进入了那种直勾勾的、看起来不太机灵的状态。
周景林都震惊了:“他,他不至于吧?”
韩嘉珺见他难以置信的样子,哭笑不得地点点头:“对,你没看错,他确实就这个水准。”
周景林摇头失笑,怕一会儿酒劲更厉害了万仞不舒服,不好挪动,好声好气地哄万仞:“仞哥,今天玩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,回去休息好不好?”
万仞还有意识尚存,大家今天都开怀,他希望所有人尽兴,不要因为他提早结束。于是他固执地摇头:“不要,我听说火把节要载歌载舞到天亮呢。咱们就在这看星星!”
天上星光点点,但是落在万仞眼中,它们都在迅速流动,比他的家乡珠城里长明的霓虹还要刺目。